在贝特朗•波尼洛(bertrandbonello)新作《妓院里的回忆》的开篇处,一个身着薄纱的猫样女子随着游移的镜头,轻盈地穿过被鸦片烟雾笼罩的奢美大厅,低声沉吟道:“我可以睡上一千年。”而在影片结尾处的一百多年后,她却仍然醒着,游荡在阴森晦暗的巴黎街道上,等待着某个驾着破旧雷诺车的陌生人把她叫走。妓女的生活,看上去就像是永恒的炼狱。
然而,随着影片的慢慢展开,我们也许不时有理由相信,妓女的生活也并没有那么糟糕。本片以1900年一家衰败的妓院(当时的法国人也称之为“宽容之屋”)“l’apollonide”作为背景,并将它的室内空间想象成了一个梦幻般的圣地。在这里,男人们得以暂时摆脱建构这个新世纪的工作,偷得浮生半日闲,而女孩们则可以尽情地在水晶高脚杯中酌饮,并将她们裸露的身体相互缠绕。
毫不意外,波尼洛因此片遭到了诸多谴责,包括指责影片“过度怀旧”,“过度浪漫化”,充斥着“毫不掩饰的厌女情结”(虽然就像导演自己所说的那样,“很难对自己从未经历的时代产生怀旧”)。对于波尼洛来说,这已不是新鲜事:自从2001年的《春宫电影人》(lepornographe)问世之后,他的电影就一直与加斯帕•诺埃(gasparnoé)、菲利普•格朗德里厄(philippegrandrieux)及布鲁诺•杜蒙(brunodumont)的作品一同被归类为国际影评人所说的“新法国极端主义电影”(newfrenchextremism)的一部分。对这种标签,波尼洛一笑而过:“非要把几个人凑成一个流派,近百年来外国人最喜欢对法国人做这种事。”同时,他也指出,“这种做法有些偷懒,因为我们之间有很多的区别,即便在我自己的不同作品之间也存在差异。在我看来,我的作品要比他们几个的更温和一些。”
也许正是由于较为温和的手法,波尼洛未能享受到与以上几位同时代导演相同的国际性成功。一个期望着看到诺埃式的很黄很暴力的观众,在面对波尼洛的新作时无疑会失望。虽然有着一个令人惊异的故事背景,《妓院里的回忆》却完全放弃了对性爱场面的生动表现,而是将焦点对准了时代的更迭。随着新世纪的到来,资本主义和商品化的巨手,也渐渐地伸向了社会以及与“l’apollonide”类似的那些妓院。
新旧时代之间的决裂,最突出地体现在妓女玛德莲娜(由alicebarnole饰演)之上。曾经的“世纪美人”,因为一位变态顾客对她的暴行,以“笑面女人”的形象进入了20世纪。玛德莲娜的毁容,也为波尼洛的电影留下了伤痕,使此后的剧情充满了萦绕于心的不安定感觉。她的姐妹们则簇拥在这个受伤的公主周围,照顾她的伤口,安抚她的灵魂。她们之间的关系,而非她们与顾客之间的关系,是这部具有循环结构的电影的核心。
这些妓女之间的亲切关系,也反映着波尼洛本人对a片明星、妓女、杀手和邪教分子等充斥于他电影中的人物一而贯之的友善态度,这种态度可见诸于他的前作《春宫电影人》、《蒂蕾茜亚》(tiresia,2003)及《情迷恋战》(delaguerre,2008)中。波尼洛并未对“l’apollonide”妓院中的房客加以评判,即便在她们当中,很多人都是为了逃避磨坊和工厂中繁重的体力活,而主动选择做妓女为生的。由于被囚禁在鸨母遥遥无期的契约当中,她们对于赎身的唯一期望只能寄托在顾客身上,期待自己最终能成为他们长期的情妇。
波尼洛和他的妻子兼摄影师joséedeshaies用对时间和空间的精细控制,雕刻出了无休无止的夜晚,而妓院的房客则梦游其中。随着电影的进行,妓院中的腐臭味也弥漫开来:疾病与腐败在妓女们的身体和心灵中传播;梦境变成了噩梦。电影的法文片名“私人俱乐部中的回忆”在某种程度上暗示了它独特的氛围——如梦似幻,充满异国情调,同时又令人窒息,幽闭而恐怖。就像是一阵甜美却腐烂的香气——或者,如片中一位妓女所说的那样,“就像是香槟掺着精液的味道。”